在即将到来的新能源时代,光伏发电将扮演重要的角色。但中国目前的光伏产业要迎接这个时代,还需要在确定政府的行业准入政策、掌握核心技术、拓展国内需求等方面做出努力。
近两年,中国大多数的光伏制造企业,都经历了先大喜后大悲的“过山车”命运。在长达三年多的疯狂上涨之后,多晶硅的价格从2008年9月每千克接近500美元的高点开始大幅回落,到2009年5月跌破55美元。国外光伏补贴政策的变化、银行信贷的抽紧和高价的硅原料库存让下游的光伏组件制造商的日子同样难过。中国光伏业的龙头——尚德公司(SunTech)其股票市值由100亿美元缩水至不到20亿美元。尚德董事长施正荣感叹:“国内400多家光伏企业几乎都是过去两年内上马的,光伏泡沫就这样让中国人自己给炒起来了。”然而泡沫终究难以持久。全国工商联新能源商会副秘书长史利民通过调研得出,在金融危机中光伏企业已经有3/4倒闭歇业。
不仅如此,8月下旬,光伏产品最大的消费国德国的两大太阳能公司联合其他公司向德国政府以及欧盟委员会申请对中国太阳能电池进行反倾销调查。9月,美国SunPower等著名光伏公司向当地政府表达发起反倾销调查的愿望。在轮胎特保案的影响下,贸易保护成为国外大厂对付新兴国家绿色能源企业的杀手锏。这些对于98%以上的产品出口的中国光伏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前两年光伏企业纷纷在美国上市的“造富运动”,从这场盛宴里面走出的新能源富豪如施正荣、彭小峰等,一度曾拥有中国首富的桂冠。施正荣获得2008年度美国《财富》杂志“亚洲年度经济人物”殊荣,《财富》还发表封面文章《太阳王:施正荣》。时至今日,在胡润研究院发布的《2008胡润百富榜》前20位富豪财富缩水报告显示,二人的个人财富缩水了各80%左右,跌幅分别位于第一和第二。
困惑
中国的光伏制造业绝对属于新兴产业,如果以多晶硅的产能和产量为标志,形成规模大体不到5年时间。然而,这样一个新兴产业,却与发展了上百年至少有半个多世纪的传统产业(例如水泥、钢铁、电解铝等)有着类似的病症。
困惑之一:作为新兴产业,在不到5年时间怎么会与“重复建设、严重产能过剩”的病症挂上号?以至于成为政府重点关注的行业?
2009年8月26日,工业和信息化部运行监测协调局、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联合发布的《2009年中国工业经济运行夏季报告》指出,太阳能、风能等新兴产业重复建设、无序上马的问题,不容忽视。同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部署抑制多晶硅等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问题。
困惑之二:太阳能本来属于“阳光产业”,“清洁能源”、“可再生的替代能源”几乎是其代名词,而与此相关的光伏制造为何成为当下的“高耗能”、“高污染”行业?
以至于2009年9月26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十部委发布的《关于抑制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引导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将其定性为:“多晶硅是信息产业和光伏产业的基础材料,属于高耗能和高污染产品”、“严格控制在能源短缺、电价较高的地区新建多晶硅项目,对缺乏配套综合利用、环保不达标的多晶硅项目不予核准或备案。”
困惑之三:如果说中国整体经济包括相当部分行业对外依存程度的提高是内需不足、加工贸易比重大等原因造成的话,那么,作为一个新兴产业,为何快速形成如此高的对外依存度?
困惑之四:作为新兴产业,政府的政策由“扶持”到“限制”,为何在不太长的几年时间快速逆转?是政府政策出错还是市场出错?
国家发改委2005年颁布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05年本)中,“风力发电及太阳能、地热能、海洋能、生物质能等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被列为鼓励类的产业;而2009年9月26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十部委发布的《关于抑制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引导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将其列为重点控制的行业。
关于多晶硅产业甚至整个光伏制造业产能过剩的争论不绝于耳,曾经炙手可热的新能源产业遭遇了新生不久的第一个寒冬。既耐人寻味,又值得深刻反思。
光伏五十年
光伏产业的发端可以上溯至1893年,法国科学家贝克勒尔发现光照能够让半导体材料的不同部位之间产生电位差,即“光生伏打效应”,也叫做“光伏效应”。1921年,爱因斯坦因为对光伏效应的解释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但是两位科学家不会想到,在100多年后的今天,实验室中的发现已经发展成一个庞大的产业,甚至要影响人类明天所使用的能源。
第一块电池板的问世是1954年,美国贝尔实验室的恰宾和皮尔森制成转换效率为6%的单晶硅电池,距今五十多年,可以视为光伏业产业化的开始。同年,韦克尔发现了砷化镓的光伏效应,第一块薄膜太阳能电池也诞生了。
光伏产业的每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都与传统能源价格的上升和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密不可分。上世纪70年代,中东战争导致的第一次石油危机让新生的光伏业迎来了第一个春天。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提出“阳光计划”,美国于1978年建成100kW的太阳能地面光伏电站。在光伏设备广泛应用的同时,技术进步的速度也创造了奇迹。到1980年,单晶硅电池转换效率高达20%,多晶硅电池达14.5%,而砷化镓电池已经可以达到22.5%。90年代中后期,《京都议定书》的签订和人们对环境问题尤其是碳排放问题的关注,再次使太阳能工业获得大发展的机遇。1997年美国提出“克林顿总统百万太阳能屋顶计划”,日本提出“新阳光计划”。1998年荷兰政府提出“荷兰百万个太阳光伏屋顶计划”。人们意识到太阳能并不只是在荒漠中用来大面积发电的,“屋顶”成为了宝贵的资源。与建筑物结合的并网光伏发电系统(BIPV)超过光伏电站在这一时间成为光伏技术推广的主要形式。到1998年,单晶硅电池的转换效率已经达到25%。进入新世纪以来,石油价格成为包括光伏在内的新能源行业发展的风向标。原油从2000年不足30美元每桶,一路上升到2008年7、8月份逼近150美元的历史“天价”。在下半年迅速跌落,年末达到2004年以来的最低点40美元左右,后稳定在60?70美元左右至今。2004年,德国修正了EEG新能源补贴法案,从而成为光伏第一大消费国。西班牙和意大利也实施了相应的法案,对光伏购电进行补偿。欧洲市场的大规模启动使得光伏产业蓬勃发展。耐人寻味的是,石油价格的峰值比多晶硅的价格峰值早来了一两个月左右,而走势曲线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我国的光伏制造业发展大致可以以2000年为界划分为两个阶段。从1958年我国研制出第一块硅单晶之后,光伏技术首先是在航天航空方面应用。直到1997年5月,国家部署的“中国光明工程”进入实施,利用太阳能等新能源为远离电网地区提供电力服务,光伏产业才逐步由军用转为民用。在技术上,70年代我国开展了砷化镓太阳能电池研究,到1999年电池转换效率达到22%。在生产制造方面,1975年宁波、开封率先成立了太阳能电池厂,八九十年代小规模的引进了一些国外的电池生产线。一直到2002年以前,全国多晶硅太阳能电池产能还只有4.5MW,而产量只有2MW左右。应该说,上个世纪,中国的光伏业从各个方面来说,还处于萌芽状态。大多数的中国人,包括政府高层,对发达国家涌动的阳光能源浪潮还是一无所知。
2002年9月,无锡尚德10MW太阳能电池生产线投产,2003年天威英利3MW生产线投产,开启了国产光伏电池规模制造的先河。这一行业以难以想象的惊人速度成长,根据SOLARBUZZ的统计,2008年全年生产约2600MW,占全球份额的32.9%,居于首位,八年增长了将近900倍。联系前文所述的世界市场,德国为首的欧盟国家太阳能消费市场的启动是中国光伏制造业的腾飞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产量迅猛增长的同时,“中国制造”的光伏组件技术水平也不断提升。据尚德公司网站信息,近期,经德国的Fraunhofer太阳能系统研究机构独立检测确认的“冥王星”光伏电池片转换效率16.53%,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光伏电池的重要原料——多晶硅的国产化历史可以大致分为电子级硅材料(11个9)和太阳能级硅材料(6个9)两个阶段。“六五”期间,为了大力发展电子信息工业,国家科委组织了大规模集成电路用硅材料的攻关,提出了全部国产化的要求。主要牵头单位是峨眉半导体材料厂、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和洛阳单晶硅厂。其中,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在中国的多晶硅研发历史中一直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2005年可以称为真正太阳能级意义上的“中国多晶硅元年”。在此之前,国产太阳能级多晶硅产量小、技术水平低、产品成本高。整个光伏制造业面临着“两头在外”的局面,原材料紧俏、价格高,核心提纯技术掌握在少数发达国家手中。梁骏吾等三位院士上书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提出“打破垄断、政府主导、多方融资迅速建立年产上千吨的多晶硅生产厂”。随即,科技部组织实施了863攻关计划、“十一五”支撑计划。国家发改委组织实施了《高纯硅材料高技术产业化重大专项》,包括多晶硅还原炉在内的各种多晶硅生产设备和技术实现国产化。与此同时,国际多晶硅价格一路飙升,到2008年9月接近500美元每千克。多晶硅行业的高利润吸引了大量的资本聚集,一时间各地都在兴办大规模多晶硅生产基地。根据近期发改委等十部委发布的《关于抑制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引导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后文称十部委意见)中的数据,2008年我国多晶硅的产能两万吨,产量4000吨左右,在建产能约8万吨。
产能过剩之辩
自从《十部委意见》出台之后,从官员、媒体到业界人士,关于产能过剩的话题争论不休。一种声音认为多晶硅行业的产能已经远远超过了需求,各地匆匆上马的大型的多晶硅项目造成了严重的资源浪费。10月15日国家发改委产业协调司司长陈斌表示,“要通过采用经济、行政等手段,坚决抑制多晶硅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的势头”。但是也有业界人士对行业很是乐观,他们认为,从长期看,光伏发电行业以及上游的多晶硅生产的市场空间是无限的。而且,所谓的“产能过剩”,指的应该是那些“技术水平低、工艺落后、产能较小,甚至环保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多晶硅企业”。甚至有人觉得,“政府对‘产能’的理解值得商榷,政府掌握的数据应该是现实的生产能力,设计中的生产能力以及计划的生产能力均纳入了多晶硅的产能统计中。但是在建的项目有可能停产,计划的生产能力也未必能够实现”。
新能源行业的增长速度往往不能用传统行业的经验来衡量。根据欧洲光伏协会(EPIA)的数据显示,光伏发电技术2000年世界累计装机容量只有1428WM,而到2008年这个数字已达到14721WM,八年间增长了将近十倍,年均增长率34%。但是2008年全年相比2007年增长了60%。
近几年光伏装机容量的跨越式增长的动力主要来自于欧洲市场,特别是德国和西班牙。2008年,西班牙受补贴政策变化的影响,全年新增装机容量2511MW,而2007年,其累计装机容量不过632MW。德国也保持了其几年以来的高速增长,全年新增装机容量1500MW,位居第二。这也能够看到光伏产品的需求量的外生性很强,特别受到各国补贴政策的影响。需求波动比较大,给预测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但是,判断光伏产业的产能过剩情况,必须要有全球视角。因为2008年全国光伏组件产量达到了2600MW,已经超过了2007年全球的需求量,但是只占2008年全球需求量的30%左右。
近两年的全球政策消息对于光伏产业来说可谓有喜有忧。德国在2008年6月通过了EEG修正法案,将2020年可再生能源发电比重由20%提高到30%,加大了风能的补贴力度,同时降低了光伏发电的补贴力度。补贴电价年下降率由5%~6.5%变为8%~10%,大概接近EPIA(SET For 2020)预测的行业成本下降速度8%。西班牙2008修订的皇家法令将2009年安装补助的上限由原来300MW上调为500MW。比较令人瞩目的美国奥巴马政府在《美国清洁能源安全法案》中规定,2012年,可再生能源发电要占总发电比例的6%以上,2020年该比例要达到20%以上。2008年,日本政府通过了《低碳社会行动计划》,提出在2020年太阳能发电的装机容量要达到接近14GW,为基础年份2005年的10倍,2030年达到40倍。国内的情况是,年内即将出台的《新兴能源发展规划》可能将2020年的光伏规划由此前的1.8GW增加到20GW。事实上,可以看到的是,西班牙市场的透支和德国补贴政策的调整,会使得欧洲市场在短期内有较大萎缩。而美洲和亚洲市场却不能迅速填补这个下降,所以,EPIA预测2009年新增装机容量可能出现负增长,成为1998年以来首次行业新增容量同比下降。
2008年全球太阳能级多晶硅的需求为5万吨左右,供给量约为3.8万吨。2009年根据长城证券研究所的详细数据估算,国际大厂的产量约为8万多吨,扣除2.2万吨电子级多晶硅,还剩5万多吨。国际多晶硅市场供需状况即将扭转,而根据《十部委意见》,国内两万多吨的产能可能会面临严峻的竞争。
根据EPIA(SET FOR 2020)中的最新预测,在情景分析中最激进的模式转换情景下,2020年全球年新增光伏发电容量将达到163GW,这一数字是2008年水平的30倍以上。假设薄膜电池占电池总容量比重达到40%,年多晶硅需求也将达到50万吨以上。从这个角度说,目前的产能可能并不显得过于离谱。但是,即使在这样乐观的估计下,也能看到国内多晶硅产能在未来3~4年内相对过剩,而这个相对长期的寒冬对不掌握核心技术的中国厂商来说格外的难熬。中国新兴的多晶硅行业的首次“洗牌”似乎是不可避免。
事实上,中国电子材料行业协会提供的另一份材料显示,多晶硅项目规模可能高于部委文件中的提法。2009年产能规模达到3万吨,总规划产能到2010年将超过10万吨。而且,大多数匆忙上马国内晶硅厂商的成本在60?70美元每千克,目前已经接近盈亏平衡点,与国际大厂的30?40美元每千克的成本相比没有任何的竞争力。有很多厂商没有处理副产品四氯化硅的能力,造成了严重的污染,所以多晶硅行业是“高耗能、高污染”的行业。
“晶硅之乱”谁之过
国家发改委2005年颁布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05年本)中,“风力发电及太阳能、地热能、海洋能、生物质能等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被列为鼓励类的产业。而在今年10月发改委出台新版本的《产业结构指导目录》前夕,抑制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的声音却不绝于耳,而新兴的多晶硅产业显然是被关注的焦点。与其他被抑制产能过剩的行业相比,多晶硅行业有两个特点:首先,其产能过剩的问题刚刚暴露出来,这与这一行业发展历程比较短有一定关系,相比之下,钢铁、水泥等行业的产能过剩问题较早就已提出。其次,其投资主体中民营和外资企业也占据了相当大部分。除了行业龙头江西赛维LDK公司之外,多晶硅生产聚集区域之一的江苏省的多晶硅项目投资者也是如香港协鑫集团、香港联中合资、天合光能有限公司等非国有背景的企业。在一个市场竞争机制良好、参与主体盈利目的明确、预算约束强的背景下产生的产能过剩问题究竟如何看待?市场机制是否在某些情况下在产业层面失灵?而作为管理者又该如何面对和处理?
如果从全球的视角来看,多晶硅则是一个产业集中度很高的行业。国外七大厂商2008年多晶硅产能5.8万吨,产量4.6万吨,而多晶硅需求总量为6万吨左右,其中包括大约2万吨的电子级多晶硅。虽不确定其提供的太阳能级多晶硅占总产量的比例,但是其对行业的整体控制力很强。技术优势、产能优势和品牌优势确立了七大厂商在多晶硅行业中的地位,但是更耐人寻味的是他们在多晶硅价格变化中的表现。
实际上,拥有成本优势的国外大厂在2008年产能利用率只有不到80%,甚至更低。而且在产品价格一路上涨、产品供不应求的过程中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扩产决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怀疑,产业集中度高的产业中的厂商利用市场势力控制产量,获取超额利润。在价格上涨预期和货源短缺的双重驱动下,很多下游电池制造商与多晶硅厂商签了长期合约,囤积了大量的高价原料。这给金融危机后期电池厂商大规模提及存货跌价准备埋下了伏笔,而与此同时,多晶硅的几大供应商赚取了高额的利润。同样由于行业的高利润率,吸引了世界尤其是中国大陆狂热的多晶硅投资,但是大多数的投资商并没有技术能力研制生产线,所以大量出口生产线和技术让国外厂商又大赚了一笔。
在新建生产线即将投产之际,2008~2009年,七大厂纷纷提出大规模的扩产计划。比如Wacker集团于08年10月宣布,将在德国萨克森州投资7.6亿欧元新建一套年产1万吨的多晶硅生产装置。产能扩张速度预计在2009年和2010年将分别达到25.6%和36.1%,而在需求萎缩的情况下的持续扩产使得多晶硅价格下降速度加快,挤压了新建生产线的产量空间。新进入的投资者由于进口高价的生产线,又不掌握核心技术,缺乏持续技术进步的能力,所以生产成本往往远高于七大厂。目前,多晶硅60~70美元每千克的价格已经接近其盈亏平衡点。在全球需求短期内不能有效放大的背景下,若七大厂再次发动价格战,则会导致高成本的进入者全面亏损退出,从而胜利完成第二次“竞争性策略”。
视野再拉回国内,产业投资者显然受到行业高利润的影响蜂拥而上,而地方政府被认为是这一波投资浪潮的推波助澜者。“顺德千亿产值光伏产业园”、“锦州千亿光伏产业园”、“常州天合光伏产业园”、“上海光伏产业园”、“廊坊燕郊光伏产业园”、“江苏金坛光伏产业园”等等看似宏伟的计划把如火如荼的多晶硅投资推向了高潮。地方政府对光伏产业的扶持主要有这样几个手段:直接补贴,主要针对科研项目和引进的重大项目;税收优惠和返还;给予诱人的人才政策、宽松的土地政策和审批便利;银行信贷的倾斜。在具体的招商引资项目中,由于大项目争夺的激烈,一些地方政府还会利用对电价的控制权给予低电价政策,这对于用电成本占总成本比重很高的晶硅制造厂商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另外,在环保和副产品处理方面的“宽容”,也降低了企业的生产成本,但是往往给园区的后续发展埋下了隐患。根据中投顾问能源行业研究部的数据,从2006年到2009年初多晶硅项目累计投资超过700亿。
首都经贸大学王文举教授在2007年提出,在政治晋升的驱动下,传统产业在地区间的分工协调会出现失灵,产业结构趋同现象很难纠正。新兴产业由于存在模仿的后发优势,各地会一哄而上,导致新兴产业趋同。而实际上,2005年将多晶硅行业列为鼓励类发展的产业,是非常合理的。但四年未出台产业调整政策,使得从国家层面对行业的监管相当宽松。多年来,多晶硅项目无需审批,实行备案制度。投资额度大、环保概念新、经济拉动力强、利润水平高和审批手续简单使得大型多晶硅项目成为各地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香饽饽”。当规划完成、投资落地后,当地经济发展却很难再走“回头路”了,这是产业选择的刚性。这种中央和地方产业政策的错位,不禁引起人们的思考:是否产业政策成为一些产业的规模剧烈波动的原因之一?竞争行业的政策干预真的是必要的么?
“清洁行业”的“污染”悖论
多晶硅制造被《十部委意见》定义为“高污染、高耗能行业”,主要是由于其“提炼一吨多晶硅要消耗16万度电”和副产品四氯化硅的处理。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关注新能源:光伏产业切勿“暴生暴滥”》估算,从单位能耗上看,生产1kW的多晶硅光伏电池组件的能耗约在2600KWh,其中主要的耗能环节在多晶硅的生产。在现有技术条件下,的确属于“两高”型产业。但随技术进步,能耗将以较快的速度下降。假设光伏电池年有效利用小时可以达到1300小时以上,那么光伏组件的能量回收期大概在2~4年左右,相比上世纪80年代,缩减了一大半。所以称光伏行业为“高耗能”行业是不够准确的。而对于有污染的副产品来说,四氯化硅的无害化处理在技术上完全可以实现。改良的西门子法可以将四氯化硅处理为纯硅,还有技术可以将其用作制造玻璃的原料。所以发展多晶硅行业的城市,应该有相应的氯碱工业作为配套。现在人们普遍呼吁的是,面对多晶硅行业的混乱,行业监管部门应该严肃环保审查。这种声音得到了高层的回应,在一定程度上会缓解盲目上马带来的四氯化硅污染问题。
其实,如果考虑得更加全面,应该计入为了实现光伏发电而消耗的其他物质。根据EPIA的预测,在最激进的模式转换情景下,若2020年全球新增装机容量达到163GW,那么其他物质消耗大概如下表所示:
对于中国来说,由于自身装机容量非常小,所以光伏制造业的大规模兴起,主要靠国外市场的需求。2008年全年,中国制造的光伏组件在2.6GW左右,但是国内累计装机容量只有140MW左右,98%以上的光伏产品用于出口。换个角度说,发达国家消费的阳光清洁能源设备,有1/3以上来自“中国制造”。
由于《京都议定书》中并没有规定中国的减排义务,所以中国也没有针对碳排放征税或者其他处罚,污染的低定价让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投资者自发选择了这样的产业环节。如果这种发展模式不能被世界其他国家认可,正如樊纲所提出的:“中国应该对自己的企业主动征收碳税。”更好的一个方法是启动国内的产品需求,让中国能从清洁能源中获得清洁的收益。但是目前的情况是,从应用上看,国内的光伏产品主要用于偏远地区的供电,应用结构跟发达国家比有较大差距。与建筑物结合的并网光伏发电系统(BIPV)和大型开阔地光伏电站已经成为光伏发电市场的主流,目前占世界光伏发电市场份额的80%以上,但在我国尚不足20%。从政策角度看,目前还基本停留在规划层面。2009年3月,财政部与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的《关于加快推进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的实施意见》与《太阳能光电建设应用财政补助资金管理办法》,对符合条件的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示范项目给予20元/Wp的补贴。因为这一数字可能高于一些光伏系统的建造成本,所以被外界寄予厚望。文件出台后,各地申报的项目总计有700MW以上,但是,有望获批的比例似乎并不乐观。希望酝酿中的《新兴能源发展规划》能大幅国内市场的补贴力度,彻底改观国内光伏产业“两端在外”的局面。
新能源时代:技术,还是技术
面对全球气候变化,低碳经济的发展道路已经成为世界各国的共识,尽管正在召开的哥本哈根会议争论不休,也许不能达成任何协议,但寻求更清洁的可再生性能源是世界各国致力的方向。从能源结构的角度看,21世纪必将是可再生能源逐渐代替常规化石燃料能源的一场变革。
中国的能源使用和排放面对着巨大的挑战。城市化和工业化加速带来对能源的刚性需求激增,能源自给率逐渐下降,已经影响到了中国的国家安全。从长期来看,中国的一次能源的储量也远低于世界的平均水平,能源变革已刻不容缓。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新能源的时代,光伏发电必将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我国太阳能资源非常丰富,理论储量每年17000亿吨标准煤,大约是2008年全国能耗的600倍。全国年日照数大于2000小时以上的地区占总面积的2/3以上,并且有103.8万平方公里的沙漠、戈壁和沙漠化土地面积,足以满足2050年及以后相当长时间对发电资源的需求。但是,丰富的资源是否能够转化为电能取决于光伏技术的发展。只有新能源的价格可以与传统能源相比,其自主的、大规模的应用才是有可能的。光伏组件的转换效率不断突破提升是价格下降、能量回收期变短的主要原因。薄膜光伏发电技术的发展和多晶硅提纯技术的根本性革命可能都将对行业产生变革性质的影响。而根据EPIA的分析,技术进步是随着产量提升有规律的产生的。从1976年以来,光伏组件价格存在学习曲线,每当累积产量翻番,价格将下降22%。
2009年3月结束的中国敦煌10MW并网型光伏发电项目招标中,最低标0.69元/KWh,次低标1.09元/KWh。最后最低标国投电力主动退标,以1.09元/KWh价格成交。尽管有争议说这次示范项目许多投标公司是赔本赚市场,但是也说明了国内企业有了一定的成本优势和低价承受能力。而且,我们必须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新能源的成本问题。随着传统能源供给越来越紧张,传统能源价格将不断上升,而与此同时,技术进步使得供给近乎无限的新能源的价格不断下降。就像中国多晶硅龙头企业赛维LDK的创办人彭小峰说的那样:“光伏技术的成本下降速度是惊人的,10年前光伏发电成本是50元/度;2005年赛维刚进入这个行业是,成本是4?5元;而今天奠基的敦煌特许权项目上网电价是1.09元/度。”实际上,在力争做到世界一流技术的征途上,中国光伏应该有重大举措。2009年4月28日在中国(洛阳)太阳能光伏产业年会上,以无锡尚德、天威英利为代表的13家国内业界名企共同签署了《洛阳宣言》,明确产业在近期的发展目标是在2012年实现光伏发电每千瓦时1元钱的上网电价目标。
若能够按照Deutsche Bank 2008年比较乐观的估计,光伏发电技术在2015年实现平价上网,那么光伏产业的发展可能确实会超过现在规划所能预计的程度。
而中国光伏设备制造业,在经历目前的寒冬蛰伏之中,迎接新的历史机遇,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付出努力:
第一,确定政府的行业准入政策,努力整治行业的“散”(遍地开花型)、“乱”(角马过河式)、“差”(技术档次低)的状态,极力避免将一个新兴的、绝对具有发展前途的行业搞成了由不断壮大的发达经济体的跨国公司来“收拾”中国这个有前途的行业的结局的出现。
第二,强化光伏设备制造、原材料开发、能耗和排放等技术研发,掌握核心技术是中国光伏制造业及太阳能产业发展的核心。
第三,在保持国外市场份额的同时,极力拓展国内需求,并以面向国内为主。而这需要政府对太阳能所有环节的政策包括补贴政策进行重大调整。